文坛大家王蒙昨日登上武汉大学“珞珈讲坛”。对“文学的悖论”,王老先生旁征博引,融汇中外,糅合古今,游刃有余,随性的闲聊就把一个文学泰斗的睿智和博学体现得淋漓尽致。不过末了,他对的大学生们说:“写论文不要按我说的来,否则不及格我可不负责。”
在王蒙看来,纯粹的文学是为艺术而艺术,让人无解其中的含义,看不出写的是什么。比如李商隐的诗句“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”,王蒙读出来的是人生短暂、很多事还不知晓的那种茫然与感慨。他说,要是科学家读,可能就是世界的伟大、辽阔,探索无止境。他认为,大多数文学作品都是反映生活、反映老百姓的喜怒哀乐,反映时代的价值追求,如《红楼梦》是表达没落贵族的家世,应该不算是纯文学,纯文学是不占主流的。
王蒙认为,从古至今,很多人都把文学当作的利器。比如《三言二拍》,就是人们向善,恶有,“灌园叟晚逢仙女”教育我们对花花草草好点就会有好报。但从古至今,很多人又在文学,因为不少文学作品中都有诲淫诲盗的东西,且不说《》、《玉》,连《红楼梦》里都有,比如薛蟠的恶搞,堪称中国恶搞第一人,“他的那些话,我都不敢引用,太难听了。”
关于文学的虚构与真实,王蒙认为,文学的真实强调的是典型、本质、性格的真实,从真实生活中汲取题材、素材,又反过来作用于生活。而“虚构”在王蒙看来,是因为文学与生活不可能不保持距离。他举例,朱丽叶和罗密欧的爱情故事很浪漫,两人双双殉情,“他们要是不殉情,还真浪漫不起来。罗密欧要活到我这个年龄,呆头呆脑,吃个饭消化不良不停打嗝,朱丽叶受得了才怪。”
王蒙说,米兰·昆德拉主张小说是“主义的敌人”,但历史上有些者也是文学爱好者。王蒙看过利比亚前领导人卡扎菲的小说,他说那完全不是小说,而是。他以卡扎菲的小说《城市》举例,《城市》里说城市就是一堆蛆,农村、,还极度无聊,城里人最无聊的是十几个男人抢踢一个球的游戏。
由此,他说到了中国的韩复榘。“关于韩复榘没文化的段子很多,其中跟卡扎菲最像的就是说十几个人玩一个球。韩复榘有次在学校看到一群人打篮球,就很生气地说,10个人抢一个球是啥意思,赶紧的,给他们每人都发一个球。”王蒙说,相比之下,萨达姆·侯赛因的小说还有点意思,其中有篇写部落首领的小说还有点欧·亨利的味道。
王蒙说,关于文学创作的过程自古就有两种说法,一是“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”,一是“吟安一个字,拈断数茎须”。他说外国有一个新小说派叫“自动写作”,写了上句,下句就出来了,“故事促进故事,用戏剧连接戏剧。”作家是用笔来思想的。但他又认为如果创作艰苦,等待天上掉“杰作”比掉“馅饼”更难。
谈到自己的写作状态,他说,“看我的头发还如此茂盛,我至今写了1200万字,我若是‘吟安一个字,拈断数茎须’,身上早没毛了。”他还说,究竟是“僧推月下门”,还是“僧敲月下门”,也实在是较劲,“推不开就敲,敲不开就推嘛”。
看王蒙的微博你会大吃一惊,老王一言不发,就有24.5万的粉丝。一个在体制内“码字”58年的老作家,一个前文化部长,在追新逐潮的偶像时代仍然受到广泛的追捧,是不是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?
此前,因老王的新书发布,我见过他两次。印象最深的是老王喜欢跟年轻的记者们耍宝甚至撒娇。比如,他说了一句很雷人的话,记者们边笑边速记,他却一本正经地说:“别说这个是王蒙说的啊,你要传出去,这叫我可怎么活啊?我就想办法每天在你们家里塞50个蟑螂。”
这次,老王依然以耍宝开场。看到满场拥挤的听众,他严肃地说:“来的人太多啊,看到热闹的场面,让我想起一幅油画《列宁在斯莫尔尼宫》,这个场面讲话应该是激昂煽情的,振臂一呼‘同志们,让我们向冬宫进发’,可惜了,我今天讲的话题撑不住这种热烈的场面,抱歉。”
真正听老王谈文学,我这是第一次。跟人唠嗑时插科打诨也就罢了,我实在没想到老王在真正的文学生活中也是如此之“顽”,如此之“痴”。
谈到文学要关注人民的“痛痒”。老王说,一直不知道“痛痒”一词的妙处,“关注人民的痛就可以了,干嘛要关注痒?”他说直到去年年初他才搞明白。当时他患带状疱疹,“那个痒啊,叫我难以,它是从神经内外对你的挑逗,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。”说完,他对着说,“谁能否给我个一二百块钱的课题费,让我搞个‘痛痒论’写写。”
谈到文学的真实与虚构话题,“一位穿高跟鞋的女子轻盈走过石头台阶,脚步声像吃过冰激凌后的小汤匙轻轻敲击玻璃杯的声音。这是我年轻时在一篇外国作品中看到的句子,那篇文章的内容、作者等等全忘,唯独这个新奇的比喻句,生生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。”后来,老王说他每次吃完冰激凌,都曾尝试过用小汤匙敲击杯子,但一直都觉得不像那种声音。“终于在昨天我解决了这个问题,昨天在饭店喝红酒,用小汤匙敲了一下红酒杯,还真有那种声音。唉,我当时激动的啊!”
肖洛霍夫在《静静的顿河》中说看到了“黑色的太阳”,也曾困扰着老王。太阳怎么可能是黑的?老王说,有次在新疆喝多了酒,一出门看哪儿都不对,一抬头,看到太阳就是黑色的。“你们要是不信,就喝一斤酒去看看太阳”!
从19岁以《青春》崭露头角,到最近出版传记《一辈子的活法》,王蒙写了58年了,算是一部浓缩的中国当代文学史。但他还不想停笔,他向记者透露,一部以农村为题材的、带性的中篇小说正在他的创作计划中。
王蒙广泛涉笔小说、散文、杂感、文化、古典文学研究等领域,著述逾千万言。近年来,王蒙依然作品频出。对于如何保持源源不断的创作动力,他这样回答:“我的兴趣比较广泛,不是只盯着一样东西,城市我也有兴趣,农村我也有兴趣,少数民族、国外我也有兴趣。时间的长久和关注空间的扩大,是和创作有关系的。死盯着一样儿,写着写着也就差不多了,自个儿也烦了。”
年纪这么大了,难道就没有出现智力弱化、思维不灵等危机感?对此,他这样作答:“你说的这种情况,我现在还没有,但也许‘明年’可能出现吧。这是任何人都逃避不了的自然规律。所以我现在也在这个问题,—旦出现了,我会自觉退出人生舞台,别招人烦。但在‘明年’到来之前,我还是要努力做点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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